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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袁敘自袖中抽出的那封信上蠟印清晰,暗紅的祥雲紋像是鮮血染出來的。

登時面色一沈,幾是連心速都不穩了兩下。他接過信,袁敘當即到一旁,垂首肅立。

霍祁拆開信封,裏面如舊只有薄薄的一張紙,紙上的話語同樣言簡意賅,甚至沒有正經的開頭結尾,三言兩語道明了重點,再無其他。

夏月……

他深深地吸了口氣,心底那幾分驚訝無論怎麽壓制都還是分明極了。

那吳家……

不自覺地搖了搖頭,霍祁試圖在其中理出個頭緒來。吳家在朝為官數年了,從來沒聽說、沒察覺吳家有那樣的心思,這信中所寫內容卻明晰得讓他不得不信。

輕看了吳家?吳邁並不是那般迂腐的人?反是藏得極深?

霍祁思量間眉頭不覺皺了起來,末了又舒展開,化作一聲長嘆。

☆、52 傳言

傳言如同一片小石,以恰到好處的腕力被打向湖面,夾帶著水花蹭起一下又一下。打水漂的還顯是個老手,讓這小石徑直飛到了湖對岸,在它穩穩落地前,沿湖的眾人都看見了那些精彩。

這傳言……是宮裏可算有一位名副其實的“寵妃”了,得寵到皇帝十日裏有七八日都是召她,各樣的稀世珍寶都往她的住處送。不是別人,這人就是那除夕時借著一曲《佳人曲》入宮的夏月。

一時宮中嬪妃唏噓頗多,悲觀些的難免在感嘆,原來當真是人各有命,敢借著那《佳人曲》入宮的,果然就是漢時李夫人的命格。寵冠六宮,差異最多只是有早有晚而已。

“李夫人的命格。”席蘭薇聽罷秋白憂心忡忡的描述,輕輕一笑,口型動得懶洋洋的,“大概是吧。就她那點本事,估計命不會比李夫人長。”

“……”羋恬在旁喝著一杯榨得極細、不帶半點渣子的西瓜汁,聽完清和的覆述就蹙了蹙眉,淡看著席蘭薇,話不留情,“一年多說不的話,實際上嘴巴愈發毒了?”

“我是順著她們的意思說的。”席蘭薇無所謂地聳肩,“這不是要比照李夫人的命格麽,那就得比全了,哪有只占好事的?”

說罷自己都覺得這話聽來有點酸,像是看不起夏月,怎麽又有點……不服的勁頭?

搖一搖頭,席蘭薇再度告訴自己跟那夏月置氣實在自降身份。旁人不知她到底什麽來頭,她可知她不過是個清妓而已。

緩緩神思,席蘭薇斂裙坐到羋恬跟前,瞥著她道:“不是跟沈寧一刻都分不開、巴望著一起來珺山游山玩水麽?幹什麽天天來我這兒膩著?”

“這不是夏月得寵,我怕你自己無趣麽?”羋恬沒心沒肺地直戳席蘭薇目下有失寵之勢的事,被她一白,又沒精打采道,“別提了……來行宮第一日就碰上刺客,沈寧哪裏閑得下來?”

這事就得找他那位表弟算賬了。席蘭薇腹誹著,手指點了茶水問她:“查出什麽了麽?”

羋恬嘖嘖嘴搖頭:“半點沒有。”

楚宣還真是個江湖奇人。

夏月一時間是實實在在的“風頭大盛”,連禦前從潛邸隨進宮的宮人都說,從沒見皇帝如此寵過誰。她是六月中旬晉的瓊章,這才不足半個月的工夫,又越過正七品直接晉到了從六品良人的位子上。這樣的事在眼下的後宮實在鮮見,弄得前去巴結夏月的不少,其中不乏位份高於她許多但久久不得寵的。

夏月卻越來越不愛見人了。

不僅前去拜會的人十有八|九會被擋在外面,就是晨省昏定,也時常不見她的蹤影。如此一來,旁人難免議論她恃寵而驕,不過得寵幾日,就連執掌鳳印的景妃也不放在眼裏。

景妃為此難免不滿,委婉地向吳昭媛提起,吳昭媛卻也面上訕訕,一味地謝罪,無可奈何的樣子。

似乎……夏氏已得寵到連送她進宮的吳家都壓不住她了。

“爬得越高摔得越慘。”這回,是羋恬替席蘭薇說得酸溜溜的。

二人一並往廣明殿去,席蘭薇去求見皇帝,羋恬則等著沈寧一同回府。

“美人娘子、沈夫人。”廣明殿門口,正當值的小黃門堆著笑一揖,打量二人一瞬,又道,“沈夫人來等沈大人?”

羋恬笑吟吟點頭:“是。”

“也是該出來了。”那宦官笑應道,頓了一頓,目光投向席蘭薇,又說,“眼下夏良人也在……”

席蘭薇的吃驚與不快均在眉心處一轉而過,反是羋恬訝異出聲:“在伴駕?!”

“是……”那宦官揖著,承認得有點猶豫。

皇帝鮮少在有朝臣時允許嬪妃伴駕。

“反了她了……”羋恬秀眉蹙得極緊,一壁埋怨著一壁心中大罵真是個妖女。席蘭薇沈了一沈,示意清和向那宦官道:“我確有事求見,可否去側殿等著?”

打商量的口氣,說得客氣極了。那宦官打心裏不想拒絕,可想了一想,還是得硬著頭皮說:“娘子……怕是不妥。”

皇帝吩咐了,不準旁的嬪妃進殿。

“這事稀奇啊……”羋恬冷笑著,口氣尖酸起來。那宦官悶下聲不敢再言,覆又一揖退到一旁。

便皆不進去了,二人一同在殿外等著。不過一刻的工夫,沈寧退出了殿外,見了羋恬先是一笑,目光劃過席蘭薇時又將笑意斂去兩分,變得客套了些,一拱手道:“美人娘子。”

“夫君。”羋恬頷首欠身,笑意淺淺地走上前去,睇了席蘭薇一眼,拉著沈寧一起到了一旁。

直弄得沈寧一臉不解,羋恬望了一望殿裏,壓音問他:“陛下和夏氏幹什麽了?”

“……”沈寧瞧了眼在旁的席蘭薇,從容的神色愈發襯托得自家內子好奇心忒重,輕咳一聲,沈寧板著臉道,“夫人,我是禁軍都尉府指揮使,又不是彤史女官。我在裏面覲見,你覺得陛下和夏氏能幹什麽?”

難道能當著他的面白日宣淫嗎?!

這玩笑開得委婉,二人卻都是一想就知道是什麽意思。席蘭薇難免雙頰一紅,羋恬差點忍不住一腳踩過去,手在他手上一掐,嗔怒道:“你……別沒分寸地說笑!蘭薇現在可是宮嬪呢!”正了正色,她又問道,“陛下當真……很寵夏氏麽?”

“……還好。”沈寧答得淡淡。視線在二人間一蕩,短短沈吟中還是把那話忍了回去。身在其位要謀其政,若是公私分不清楚,不一定害了誰。

席蘭薇抿了抿唇,自始至終未有什麽不快顯露,相互施了一禮,目送著二人離開,自己回到殿門口駐足思量了一會兒。

還是方才那宦官迎了過來,面露難色地斟酌道:“美人娘子有何事,不若如實告訴臣,臣晚些時候必定稟給陛下。”

“沒事……”席蘭薇紅唇翕動,搖了搖頭。她本來想說什麽來著……

哦,似是想告訴皇帝,禦醫又換了一回方子之後,這幾日嗓子感覺似乎格外好些。

沒準那一日就能說話了呢。

心底好像有些久違的失落感。這感覺至少重生後不曾有過,重生前……也有好些日子沒有過了。

想不起來上一次到底是什麽時候,只是心下隱隱覺得,應該是對霍禎吧。

是滿心的期許被潑了冷水的失落。

一陣悸動。席蘭薇被這奇怪的感觸弄得心驚不已,並非心驚於這失落感,而是驚訝自己到底為什麽會生這種期許。

那個人是皇帝,比她前世的夫君還要位高權重的人。前世那一位都依賴不得,這位……

她才不要發這個瘋。

夏月一天中總有幾個時辰是在廣明殿中的。常伴君側,六宮嬪妃以為,她的風頭至此也該夠了。

可僅僅又過了七日而已……夏月位晉正六品才人、昭媛吳氏位晉正一品妃。

這才叫石破驚天。

皇帝繼位三年,後宮中可算有一位與景妃位子差不多齊平的嬪妃了。

這番晉位,宮中說起來都是“夏氏得寵,連帶著吳氏……”

地地道道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架勢。

雖則冊禮尚未行,然則旨意已下,後宮上下皆尊吳氏一聲“吳妃娘娘”了。就算再拿夏月不當回事,這從一品的吳妃,也還是要賀上一賀的。

席蘭薇也備了禮,挑了一對水頭好得罕見的玉如意送去。瞧著禮薄了些,但只要識貨,便知道這委實是件好物。

吳氏是見過世面的,一眼就瞧得出。席蘭薇將她眼底的兩分欣然看在眼裏,頷首福身,到一旁落座。

“許久不見美人娘子了。”夏月的聲音帶著嬌笑,仍舊動聽悅耳,又更添了些高傲。

席蘭薇側首看過去,她比月餘前氣色好了許多,眉梢眼底都是笑意,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。

微一點頭,席蘭薇沒有同她多言的意思,夏月卻又道:“臣妾平日裏在廣明殿,偶爾聽說美人娘子來拜見,私心想著該出門跟娘子見個禮,可伴著陛下到底不好隨意離開。”她嫣然一笑,站起身向席蘭薇一福,滿含歉意,“娘子別見怪。”

這話不緊刺得席蘭薇心中不快,就是別的不相幹的嬪妃聽來也不舒服。欣昭容眉頭淺蹙,唇邊勾起的笑意看著就有點發冷,話語不鹹不淡:“夏才人年輕氣盛,禮數不周真是難免的。”

一語雙關,明擺著是意指夏氏眼下不恭不敬。

霍祁掃了眼入殿回話的小黃門,神色淡淡:“如何?”

“鳶美人去道賀了。”對方一拜,沈然稟道。頓了一頓,覺得接下來的話難以出口,短短的猶豫中,被上面逼視下來的目光驚得一哆嗦,“吳妃娘娘沒說什麽……”

“哦。”霍祁顏色稍緩,繼而又問,“夏才人呢?”

“夏才人……”被逼問得愈加不知如何措辭,那宦官又一叩首,才道,“也沒說什麽。只是……提了句先前鳶美人來廣明殿求見的事。”

準確些說,是來廣明殿求見、卻被擋在外面的事。

面色驟冷。霍祁的心緒陡然亂了一陣,果然,就算他警告在先,這夏氏得了勢也還是會忘乎所以。

“袁敘。”皇帝聲音一沈,接著又按捺下惱火帶起的沖動,睇了眼躬身聽命的袁敘,指彎在案上一敲,“旁人都退下。”

☆、53 轉折

沈寧在一刻後趕至廣明殿。因不知出了什麽事,來得匆匆,入殿卻見殿中除皇帝和大監袁敘外再無旁人。

心下稍安些許,沈寧一揖:“陛下。”

“你看這個。”皇帝信手將一只信封遞了過去,沈寧略帶兩分疑惑接過,目光觸及那拆信時已被分為兩截的封印時便渾身一搐,“陛下,這是……”

“是。”霍祁點頭,又道,“你看吧。”

沈寧這才拆開信封,將紙上的寥寥數字認真讀了兩遍,疑惑不減:“陛下何意?”

“你覺得如何?”皇帝反問。

“吳家……”沈寧首先想到的自是吳家有反心,然則眉宇一皺,第三次去讀那信時,又覺得並不是,信裏將夏氏的問題說得明白,卻沒直言吳家半句不是。

“臣……”沈寧定了定神,一喟,“臣不知。吳家位高權重,有反心許在情理之中,但單看這信,不像。”

拿不準主意。

皇帝一笑,點頭道:“朕也沒想清。信上提了夏月,朕自然頭一個想到吳家,但……”

但細一想,又覺得太想當然了。

“朕想知道,若朕此番不想耐著性子細查,倘若吳家真有反心、一激之下要拼上一把,可拿得住他?”

沈寧一凜。不想細查?他幾乎無法理解皇帝現在究竟是什麽心思。皇帝一直清楚朝中大世家須得謹慎對待,就是要除,也都是先一邊小心安撫著、一邊著手準備著,待得時機成熟了一舉除之不留後患。

怎的這次……

沈寧的疑色未加掩飾,沈吟片刻,點頭道:“陛下想動吳家不難,憑禁軍都尉府所知的,吳家勢力也沒大到那個份上……”言罷一頓,思量著話鋒一轉,“故而臣以為……並不像是有反心的,陛下為何此番如此心急?”

“安撫吳家。”皇帝面上的笑容有些不真切,“安撫吳家,朕首先就得待他們送進宮的那兩位好。”

沈寧略頷首算是默認。就算前朝後宮分得再清,吳妃是吳家的女兒、夏氏是吳家送進宮的都是人盡皆知,皇帝若要“捧”吳家,在她二人身上的表示是少不得的。

“可她太不懂分寸。”皇帝點到即止,端得是懶得再多寵那二人、不如索性速戰速決的意思。

“……陛下。”沈寧有點吃驚,想了一想,無法出言去勸皇帝寵並不喜歡的妾室,只得委婉道,“可陛下如此打草驚蛇……”

“所以朕這不是在問你這蛇能不能驚麽?”皇帝接口接得很快,口氣閑閑的,似乎並不拿此事當個大事。

“……”沈寧默了,須臾,沈然抱拳,“驚得起。”

“那就行了。”皇帝的神色倏爾一松,笑著站起身往外走,沈寧長揖恭送,霍祁想了想停下腳來,睇了睇他又道,“進來沒再出什麽事,子文君不必太緊張,能交給旁人做的事就不用全自己管著了。”

“……”沈寧一時納悶皇帝怎麽突然說起這個,短短一思,倒是猜了個八|九不離十,“是不是內子……”

“知道就好。”皇帝說得慵懶,“既答應了阿恬要陪她同游就帶她去,免得她來見朕總是一副朝廷欠了外命婦俸祿的樣子。”

“……”沈寧悶聲應了,霍祁放心地繼續往外走去,覺得神清氣爽。那不想羋恬總來行宮的原因到底沒說:她時時去找席蘭薇解悶,他想去見還不方便了。

綺晗閣中,吳妃設了小宴款待眾嬪妃。此番座次的安排有些特殊,夏氏被擱在了右首緊鄰吳妃的位子上——倒是也不奇怪,畢竟二人同時晉封,道賀也不止是賀吳妃,二人坐得近些也方便旁人去賀。

這般為慶賀而設的宮宴多需要一張巧嘴,席蘭薇便顯得格外不合群了。不合群無妨,反正本來也處得不和睦,倒不如借著不能說話心安理得躲個清凈。

幾個低位宮嬪都圍著夏氏敬了三杯酒了還不打算退下去,話中明裏暗裏求著夏氏在皇帝面前為她們說好話,見夏氏沒有應下的意思便要這麽繼續求下去。席蘭薇品著面前佳肴輕輕一哂,不自覺地搖了搖頭,真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。

大概是看出夏氏無論如何不會點頭答應在皇帝面前引薦她們,其中一人神色黯了一黯,轉而又改口道:“才人娘子舞好歌也好,臣妾羨慕許久了呢,娘子若肯教上一教……”

她話未說罷,與之相熟的宮嬪先笑著打趣了起來:“才人娘子肯教又如何?你有娘子的身姿麽?”

先開口的那嬪妃面上一紅,剛要駁回去,抿了口酒的夏氏卻緩笑道:“徐選侍這話錯了,身材固然要緊,可若能將韻學足,也是極好的。況且竇瑤章聲音好聽,縱使不費心學舞,學歌總是可以……”她的話忽然一頓,視線向遠處一投,繼而笑容更深了些,“若不然,比身姿容貌……誰能比得過鳶美人呢?”

席蘭薇冷然,回看過去,夏氏正笑吟吟地凝望著她,下頜輕擡極顯輕蔑,眼中帶著幾分斟酌與思量。

她看得出,夏氏沒說出的後半句話大抵就是“可生得美又什麽用,她學得了歌麽?”

第一次當眾如此被譏失語,席蘭薇面色微微發白,與她對視須臾,心底的不快從唇邊蔓延到面上,竟看上去比夏氏的蔑意更甚些。

身在後宮,說話如此不留情面,夏氏也算是個有“膽識”的——跟她計較,席蘭薇直嫌跌了自己的身份。

少頃,是夏月的目光先轉了開來,仿佛剛才的片刻冷場都不曾存在過一般,繼續與身旁的宮嬪笑談。

席蘭薇的目光倒仍停在她面上,心中的幾許篤信化作了不自信、接著又變成了更神的疑惑,在心頭盤旋,久久不散。

霍祁的突然而至讓綺晗閣中陡然一靜。眾人壓著訝色行禮拜見,唯吳妃和夏月面上喜意分明。

鮮少見皇帝來參這樣的席,縱使不是道賀,也給足了二人面子。

起身間,二人相視一頷首,吳妃退至一旁恭請皇帝入座,夏月則淺抿著笑意自然而然地到皇帝身邊坐了。

“這湯是吳妃姐姐親手做的,陛下嘗嘗。”夏月的嬌軟語聲清晰入耳,皇帝瞥了眼面前色香味俱佳的湯,卻是沒什麽胃口似的:“朕用過了。”

氣氛有些凝滯,皇帝四下掃了一圈,目光停在席蘭薇身上,略略一笑:“鳶美人興致不佳麽?”

眾人聽得微微一滯。夏氏與席蘭薇不睦的事是從除夕夏月得封便擺到臺面上的,今日是賀吳妃和夏月晉封的宴席,席蘭薇不高興是難免的,可皇帝這般點明……難不成是有意嘲諷她?

霍祁沒有理會旁人的反應,仍凝視著席蘭薇。見她微一垂眸,似乎沈了口氣,繼而帶起溫婉笑容,站起身,藕荷色的裙擺在地上輕拂而過。

席蘭薇行至離他數步的位置,垂首剛欲下拜,忽聽得他說“備紙筆”,短怔一瞬,仍是如常拜了下去,禮罷起身,才行上前去寫字答話。

“臣妾無事。”她答得言簡意賅,皇帝駁得同樣簡短:“氣色不好。”

“昨晚沒睡好罷了。”她又寫道,擡眸間的笑意似乎在反勸他寬心,“回去再歇一歇便好。”

霍祁直被她的笑容迫得心中發悶——即便在夏月的事上他完全可以坦蕩。

“當真無事?”他又問了一次,席蘭薇頷首,那抹微笑更深了些,端得在告訴他,他的擔心太多餘了。

“咳……”皇帝輕輕咳嗽一聲,思了一思,又道,“朕那日聽袁旭說你到廣明殿求見過,是有何事?”

“臣妾不記得了。”她寫得很快,字跡流暢。

“那……”他也勉強笑了一笑,“去沏盞茶來。”

殿中一時沒人摸得清皇帝今日到底什麽意思。若說是來吳妃和夏月“捧場”,就不該三句話都沒說到就將註意力全轉向席蘭薇;可若說是沖著席蘭薇來的……他又何必一連數日都不去見她、偏生趕著這日子?

然則不管皇帝心思如何,席蘭薇如此喧賓奪主必定是惹得吳妃與夏氏不快了。夏月面色冷了一冷,一個眼風掃過去,一直在近前服侍的宮娥自然明白她什麽意思。

這一盞茶等了又等,等得廳中平日裏與席蘭薇關系尚可的嬪妃都替她擔心了起來。今時不同往日,前陣子皇帝寵她大家都知道,可眼下……畢竟是有新寵在呢。

席蘭薇端著茶盞回到正廳時心中也覺不安。分明是被吳氏和夏月算計了,茶間裏的好茶早被撤了去,餘下的那幾樣……呈給皇帝就是自找不痛快。

索性杏仁茶還有,席蘭薇略松下心來沏好了,回頭一看,原用於將茶放涼、故而該盛滿冰水的瓷盤中空空如也。

手頭的茶盞裏可是滾燙的開水。

身邊連個綺晗閣的宮人都尋不到,秋白清和也只能幹著急。是以席蘭薇等了一等,觸了觸那盞壁,到底知道不可能等著放到適宜的溫度了。

也罷,若是皇帝當真為此不快,雖然頭一個倒黴的會是她,她也能想法子拖夏氏墊背就是了。

手碰到茶盞的瞬間,霍祁一楞,幾乎沒見過誰把如此滾燙的茶呈上來。迅速地一擡眼,方見席蘭薇眼底也有些慌亂不安,霍祁心下了然,淡掃了夏月一眼,從容自若地將茶盞端了起來。

吹了一吹,熱氣散都散不禁,席蘭薇心虛地別過頭去不看,很快,他的語聲蓋過了她的心跳聲,散漫間帶著點不快:“你當真沒心事麽?”

“……”席蘭薇抿了抿唇,提筆寫道,“並沒有。”

是以在皇帝輕“哦”了一聲之後,眾人都在安靜中看著他緩緩吹著熱氣,吹了半天都還喝不得,這茶是有多燙……

夏月在一旁觀察著皇帝神色,見他每籲出一口氣,凝視著席蘭薇的神色便更陰沈一分,估量著差不多了,夏月開口開得恰到好處:“美人娘子真是……昨夜既未睡好,方才叫臣妾幫娘子一同去沏茶便是,娘子就是一直不喜歡臣妾,也該分得清輕重。”

她笑意清淺,口氣溫溫和和的,說得似乎在情在理,一句句直指席蘭薇的不是,加之皇帝面色陰沈,眾人都免不了為席蘭薇提著一口氣。

“既然精神不濟到尋常小事都做不好,就回去歇著。”皇帝輕一笑,睇著席蘭薇說道。

席蘭薇心下一顫,擡起頭,映入眼簾的恰是夏月得意隱隱的笑容。夏月此舉算是成了,讓她當著眾人的面被皇帝趕回去“歇著”,算是報覆了先前想要在燈會時一展舞技博得聖寵、卻被她半道攪了局的大仇。

目光從夏月面上挪開後便冷意不覆,席蘭薇蘊起笑容,欲下拜告退。禮至一半,被扶著肩頭一攔,傳來的話語笑意中仿佛有點輕微的忐忑與心虛:“朕陪你回去。”

……什麽?

一如眾人一樣,席蘭薇全然摸不清皇帝究竟此行何意了。照理,這是賀吳氏與夏氏晉封的宴席,皇帝有閑情逸致來道個賀也算正常,可……目下的轉折,橫看豎看,都太像是有意砸場子了!

☆、54 捉弄

二人一道往吟月居去,席蘭薇因為方才的事摸不清霍祁的意思,時不時地擡眸瞧一瞧他的神色。

正值炎夏,宮道兩旁枝頭上有知了叫個不停,聲音一陣一陣的、此起彼伏,聽來有些聒噪,卻又奇妙地襯得這夜晚更寧靜了些。

宮人們識趣地隨得遠了些,沒有旁人打擾,霍祁便將席蘭薇目下的忐忑感受得分明。

“別看了。”他冷不丁地偏過頭去,淡淡丟給她一句話。

“……”席蘭薇立即低下頭,沈了一沈,再度看向他,若有所思。

“朕沒別的意思。”霍祁笑了一笑,打了個哈欠,口氣又輕松慵懶起來,“聽說夏月又對你不恭不敬。”

倒是什麽都聽說了。

席蘭薇心中笑意微冷,眼眸低垂,在他遞過來的手上寫了句:“算不得不恭不敬。晉位之喜,一時高興了難免忘乎所以。”

歸根結底還是拜他所賜的意思。若不是他這一月裏寵夏月太過、讓她的位份一晉再晉,她哪來的“忘乎所以”的資本。

霍祁打量著她,面色微沈,口氣中又似乎有點說不出的得逞之感:“你嫉妒?”

“陛下多慮。”四個字在他手中一筆一劃地寫完,堅定得半點不帶含糊,直弄得他喉中一噎。

“朕對夏月其實……”霍祁想了一想,回頭望了眼那一眾宮人,伸手將她一攬,耳語低低,“同樣是把彤史女官支開了。”

那就是說……

夜色中,席蘭薇滿含錯愕的雙眸顯得格外明亮。

夏月“得寵”至今也並未真正侍過寢?那她究竟哪來的勇氣如此恃寵而驕……

似是猜到席蘭薇的疑惑何在,霍祁思忖著,又道:“但朕平日裏卻是待她好來著,所以……”所以也足夠她在後宮風光了。不管怎麽說,皇帝到底是“寵”她來著,只是沒有……

席蘭薇點一點頭,未加置評更未追問原因。霍祁等了一等,覺出懷中之人安靜得很,大概他不接著說也不能指望著她主動問了。輕咳一聲,他又道:“她是吳家送進來的人,但有些……問題。朕本想著順著吳家的意思暫且寵著,免得打草驚蛇,也讓禁軍都尉府有時間去查。”

蘭薇仰首眨了眨眼,這回倒是主動問下去了:“那陛下怎的改主意了?”

皇帝一聲輕笑:“朕先前警告過夏月,不許找你麻煩。她不聽麽……那朕也換個法子,反正吳家也不是什麽難辦的。”

十分隨意的口吻,端得是真沒當回事,樂意穩住細查可以、不樂意時隨著自己的性子用別的法子也無妨。如此將朝中世家玩弄於股掌的態度……

席蘭薇竟有點忍不住地欣賞起來。

短短一瞬後又立刻在心底罵自己,瞎犯什麽癡,她席家也是世家,且論起勢力比那不過在朝中立足了幾十年的吳家不知大了多少。皇帝連吳家都查了,怎麽可能反倒不在意席家。

自危還來不及呢,她剛才居然覺得他這般作法很是有趣?!

霍祁看著席蘭薇剛帶起微笑的面容轉瞬間又眉頭淺蹙,心情十分覆雜的樣子,躊躇片刻,又道:“今日之前,確是因為想探吳家的底才寵著夏月,樣子總要做足,所以才吩咐宮人,夏月在時旁的嬪妃不得覲見。今日麽……有了在綺晗閣這一出,此後倒索性不必了,朕不想……”

他想說“不想委屈了你”,話至一半,忽覺席蘭薇身子一悚,下意識地低頭看去,靜了一靜,方見她又顫了一下。

借著月光仔細去看,好生分辨了一陣子,霍祁才看出來……竟是哭了?!

一滴清淚盈於羽睫,在月光下映出淺淺微光,瞬間讓霍祁手足無措。

這是第二回看她哭,比第一回還讓他驚慌些——上一次是在向南瑾大長公主問安後,他看到她在見了許氏的反應後便隨意問了一句,那一次,他當真沒有怪她的意思,都被她說掉就掉的眼淚弄得再狠不下心去多問。

這回……是實實在在的他讓她受委屈在先。

“……蘭薇。”霍祁幾乎僵住,哄勸的話語都說得驚慌且不自然,“你別哭……朕是習慣了如此行事,且有關夏月的事又是安插下去的人急傳了密信,朕一時自然小心為上……”

席蘭薇哭起來半點響動都沒有,連抽噎都聽不到,月光下她的眼淚靜靜地、緩緩地滑落下來,一滴接著一滴的,並沒有因為霍祁的解釋就停住。

吟月居已近在眼前,霍祁腳下滯了一滯,才環著她如常繼續往裏走。候在院中的宮人們見了禮,面上都有點訝色,不知這是怎麽了。

“蘭……”羋恬聽到院中的響動迎了出來,名字都未喚完就腳下頓住,轉而一福身:“陛下大安。”

禮罷擡起頭一瞧淚盈於睫的席蘭薇,羋恬登時目露兇光,看向霍祁,如若不是礙於他是皇帝,這一聲“表哥”她大概會喚得咬牙切齒。

“……”正往裏走的二人同時啞住,席蘭薇更是當即將眼淚忍了回去,均是一副沒料到羋恬會在這裏的樣子。

霍祁努力面不改色地攬著席蘭薇從羋恬面前走過,進了屋中又一並坐下,霍祁皺眉問羋恬:“你怎麽又在?”

“來看看蘭薇……”羋恬心虛地答了一句,目光從蘭薇的淚痕上一掃就又理直氣壯起來,“美人娘子怎麽了?”

聽上去是在問她,其實是想質問霍祁又不敢。霍祁面色泛白,沈了沈道:“沒事。時候不早了,你快回府去。”

逐客令下得很快且不留情面,羋恬覺得窩火,蹙了蹙眉頭,一福身道:“妾身正想求陛下個事。”

“說。”

“子文君說珺山多地風光頗佳,明日要帶妾身四處走走。陛下可否準鳶美人與臣妾同去?”

下一刻,皇帝的目光陰沈到極點,冷眼看看羋恬,生硬道:“沒有宮嬪與外臣同游的道理,你回府去。”

羋恬冷著臉告了退,退到吟月居外松了口氣幾乎脫力。她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,只是知道皇帝不悅時便多會自己待著、鮮少遷怒旁人。是以她惹惱了皇帝,皇帝大概一會兒便會從吟月居拂袖離去,總好過讓席蘭薇繼續哭著面對皇帝、弄得他一點點生出不滿來,更不好辦。

感嘆一聲“閨蜜易作,義氣難講”,這麽幫著席蘭薇,指不定哪天就把自己弄到牢裏去了。

到時候還得勞煩沈寧說情、探監。

——也好,免得他日日忙著公事。

想著想著,羋恬險些真想惹出點私事來讓沈寧替她“忙”上一忙了,撫了撫胸口平心靜氣,安心回府好生休息,明日要好生游樂一天。

羋恬心情覆雜地走遠了,皇帝徑自闔上房門,回過身來瞧著席蘭薇,話說得不鹹不淡:“阿恬真是一門心思給你撐腰。”

踱步走近她,拇指在她面上一撫,霍祁笑意溫和無奈:“別哭了,朕也是……”

被他捧在手中滿是委屈的面容倏爾間破涕為笑,綻露的笑容明媚中帶著點……戲弄。

“你……”霍祁眼眸微瞇,從這笑容裏猜出點什麽,頓時心中發沈。

“臣妾知道陛下寵夏月必有別的原因。”她銜著止不住的笑在他手心裏寫著,連指尖都笑得有點發顫。

霍祁一悶。回思了一下自己方才的失措——他是真的失措,她卻是裝哭,豈不是讓她看了個大笑話?

兩指在她下頜上捏住:“你戲弄朕……”

席蘭薇明眸一眨,自然而然地執起他的另一只手寫道:“不算。”

霍祁挑眉:“怎麽不算?”

“雖不是為夏月得寵而委屈,臣妾也有真委屈。”席蘭薇指上寫道,“那日原有大為欣喜的事想說與陛下聽,被擋殿外,真如冷水一盆潑得透徹。”

被捉弄還發不出火的感覺著實奇特,霍祁睇了她半天,不僅發不出火來,反倒被她這一席話弄得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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